Saturday, February 03, 2007

回忆我的外公

 

轻剥洋葱 发表于 2006-9-29 12:51:00

忽然想看杨绛的回忆录,回忆他父亲杨荫杭,他姑母杨荫榆那几篇。很久以前看的,感觉非常好,尤其是回忆他父亲那篇,记得最深的话语是他父亲教导她dare to say no,以及母亲死后,父亲在大雨滂沱中在她棺材前大哭,用墨笔在任何能书写的地方写下爱人的名字,任雨水冲刷。

看杨绛的文章让我很怀旧,也很珍惜起亲情的温馨,所以想起了我的外公,在他死后这么多年,想写篇文字纪念他。脑子里关于他的记忆已经不多了,多是儿时的那些碎片,我不想再因为时间的流逝让这样的碎片都无法留住,所以想写下来。人不能总活在过去,然而人也不能没有良知的忘记过去。

外公是种田的,一辈子种田。记得外公一次在田里干活,天上飞机飞过,外公仰头看了大半天,直到那飞机飞入远方的云端没了痕迹,这才转头对周围的农人嘀咕着自己将来也要坐趟飞机。他的愿望没有实现,临死的时候躺在床上非常痛苦,而那时小小的我只是远远地在一旁默默地站着,不知道那时的他是否还记得这个愿望。正如邓小平没有睁着眼看香港的回归,我的外公也没能睁着眼坐过一次飞机。这个比喻或许不恰当,也许是吧,但在我眼中,外公比邓小平还伟大,因为他是我的外公,和我亲近过,而邓小平,始终只是疏远的一个人物。

外婆还健在,有个很有趣的事情。当年日本人侵华的时候外婆他们那代正好经历的那段日子,小时候我一问起那时候的事情,外婆就一句话,那时候很苦,日本人很凶。她甚至以为抗战胜利以后日本人就灭绝了,而当我费了好大的劲让她明白日本人还存在,而且还相当富有的时候,外婆显得有些闷闷不乐。

外婆经常给我讲人民公社时候的事情,因为饿的不行偷偷在家生火煮饭吃后来被发现被批斗,去番薯田里寻找些根茎充饥,没找到什么,这时山头上有个好心人将老大一把番薯从山上扔下来给她,外婆至今还记得这件事情,想知道那个好心人是谁以便报答她。纯朴善良的人们往往能将简单的恩惠记忆一辈子。

外公是沉默寡言的那种,只有一次,当不知什么原因谈起划龙舟的时候好像很激动,讲了好些事情,不过我记不清了。一讲到日本人的凶,外婆就以外公作典型案例,说日本人将外公拉去做苦工,被打的一个月躺在茅草房里动弹不得。又提到日本人进村第一件事情便是挨家挨户要鸡蛋,诸如此类。

有时候想想外公外婆的世界,那样的狭隘,一辈子没出去过,就这样纯朴地过一生。我总觉得很感慨,普天下有多少这样善良的芸芸众生进行着这样的简单的生活,一辈子的单调平凡就仿佛一天就能过完。他们是好人,虽然平凡。也许这样简单不需要太多言语的墓志铭就能形容他们的一生。

外公一辈子种田,每年辛苦了一整年之后,把稻米卖出去,总能收获一笔钱,一两千到几百不等,而他总是将这些钱存入银行,并将存折和存款记录归我保管,当时感觉有些好奇,为何外公这么信任我。后来我发现我对外公比较好而已,每次他来我总拿出一大把的糖给他吃,于是外公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吃糖。也许在他的印象里,这样简单却善意的动作他都能记住,以致转化为信任的举动,越过他的儿子辈,将他最珍视的东西归我保管。这就如同外婆能将那个给他扔番薯的人当作恩人看待一样,因为他们纯朴的善良。

外公喜欢吃糖,一次我将明矾当作是冰糖给外公吃,外公弓着身子躺在床上闭着眼吃,过了好久忽然冒出一句,这糖怎么这么酸?等我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吃的差不多了。

外公有好多兄弟姐妹,然而在我的印象中不大往来,直到在外公去世的宴席上才看到他们,满是皱纹的老头老太。我只认识其中的一位,在温州,他们那支据说人丁兴旺,不得而知。外婆也有很多兄弟姐妹,她十几岁的时候就嫁给外公了,那时候外公还在替地主放牛。外婆家很穷,她的父母养不起这么多孩子,只能将一个妹妹送给别人。外婆一直记得这么妹妹,以前曾经寻找过她,据说找到了,然而可能由于这么多年疏远的关系,很快就成了陌生人而不往来,想来不禁唏嘘。

最后的关于外公的印象是他的遗容,朽木一般躺在那里,周围满是鲜花,一丈之隔的门外,则是丧事的宴席,觥筹交错,一片欢腾。

一次,妹妹和表妹神乎其神地对我说,他们昨晚同时梦见了外公,说着同样的言语,我问说了什么,她们说忘了。而外公死后的一段时间,有时候深夜偶尔抬头看着走廊的灯光映射着房间门上头的两扇透气窗,两扇窗被照的朦胧地亮堂,有些模糊。我总疑心那两扇窗是遗像,左边是我外公,右边是我外婆,高高地挂在门上,保佑着他的子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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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t bygones be bygone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