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February 02, 2007

阿飞别传(下)

轻剥洋葱 发表于 2006-9-29 13:32:00

(三)
    今天是周末,阿飞却早早起来,前几天已和好友约好今天下午去爬山,得早点准备。阿飞用过午饭后便骑车出发了。天气很好,阳光和煦,懒洋洋照在身上甚是舒服,连迎面吹来的风阿飞也觉得是温顺的,虽然现在是深秋。要好好地活下去,这么美的阳光和风便是最好的理由。一路上的行人似乎都分外精神,包括路旁角落里的乞丐。阿飞似乎从他们饱经风霜的脸上看到生存的希望和活下去的信念。阿飞可怜他们,每当看到一位乞丐那么衣衫褴褛地远离衣着时髦的人流蹒跚独行时,再美的街道也是灰色的。阿飞对于他们有股揪心的阵痛,这些不是非洲大陆的难民啊,他们是同胞,同样的黄皮肤和黑头发啊!阿飞知道历来都少不了这些人,他们既是历史变革的参与者,同时也是战场上的炮灰,正如这个校园里的好多人终归是情场上的炮灰。阿飞发誓总有一天要为他们做点事。
    不知骑了多久,隐约看见前面熟悉的一个身影,那是好友在挥手召唤,这么快就到了?近前寒暄几句,一行两人便向山脚进发。渐行渐远,山势渐陡,山下的柏油路先变为平整一致的石阶,到后来便是高低不平的泥路了,幸好不下雨,泥路并不难走。此刻正值下午,山中的寒气也随着路程的逐渐深入而渐渐散发,为意识所感觉。终于感到有点冷,阿飞顺手从肩上扯下备用的运动服披在身上,整整衣领,和好友相视一笑,继续前行。
    无数关于山的传说和想法在脑中来来去去,从尧舜禹直至元明清,各色的思想如马队肆意地在脑海里践踏飞驰,溅起的思想浪花让阿飞兴奋不已。山中空气虽新鲜却有些霉气,迎面扑来的风景象一本巨大的古书在面前展开。阿飞俯看脚下的泥路,意识里鬼使神差般迸出一句话:书山有路泥为径。空气有些湿,湿得鼻尖发痒,阿飞不觉打个喷嚏,摞一下头发,再向后一甩,加快脚步向前,顿时将好友甩在后头。突然后边的好友吆喝着,阿飞回头,顺着他的指向探着身子斜望开去,那是瀑布,远远的只能隐约听见轰隆声,白练似的横挂在岩壁上。阿飞欢叫一声,和跟上来的好友击掌庆贺,那就是目的地,终于望见了。
    好累,阿飞喘着粗气,脚步明显放慢,象个得了气管炎的老人在山路上拖着步子,身后的好友也也是步履为艰。那瀑布如今被树木遮得严严实实,象是遥不可及的海市蜃楼嘲笑着两个妄图征服她的少年。水声却很响,穿过丛林似乎是从天外传来,响得遮盖了阿飞粗重的喘息声。阿飞看看表,已经行了三个多小时了,瀑布似乎还很远。这该死的瀑布,这可诅咒的大山!阿飞力不从心地暗骂着,脚步依然缓慢。歇歇吧,好友有气无力地吐出三个字,阿飞点头,停下来,顺势倚着路旁的一棵树。好累,连卸下背包的动作都是笨拙的,拉开拉链,扯出两块巧克力,将一块含在嘴里,顺手将另一块甩向好友,力用得恰倒好处,巧克力如一位轻盈的芭蕾舞演员翻转着身子,在空中划过美丽的弧线,恰似一拱透明的彩虹。喝了几口水,几分钟后又上路了。疲倦后的意识是麻木,没有色彩的。刚才的巧克力使阿飞又生出些力气,走了好久好久,感觉象是一个世纪,阿飞看一下表,指针却只移动了几个小格。歇歇吧,永远到不了尽头的,阿飞感觉另一个自己在脑子里说话。阿飞一屁股坐下,两手抱膝,抬头茫然望着天。傍晚的天好美,天边的晚霞象一块块面纱将夕阳遮得分外迷人,阿飞疲倦忘我地坐望着,坐姿如同罗丹名作《思想者》的另一姿态。耳边一声好友的呼唤,蓦然回头,好友不知何时已在前方向他挥手,并略带挑衅地挤眉弄眼。阿飞起身,拍拍衣裤上的灰尘奔将过去,无穷的力量似乎在看夕阳时从天外飞进体内,年轻真好!两个少年嬉笑着,消失在前方山路拐角处。
    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赞叹,赞叹拐角那边的别有洞天。瀑布,深谷,竟是一个分外开阔的所在!水流从山的凹陷处滔滔涌出,直泻入深不见底的深谷,象一口巨大的炼铁锅炉翻着底泻着白色的岩浆液体。谷底的气流似被激得沸腾,迎面扑来的水滴感觉不出是冷是热。谷底树木繁盛,横亘延伸至阿飞脚下,铺陈开一片绿的壮美。眼光向上,巨大的彩虹悬跨在峡谷上空,气流中的小水滴如一只只小手众星捧月般将她轻轻托起。夕阳不知何时已到了瀑布那头,探着脸儿微笑,云霞如打翻的彩缎铺从半空中流泻开去,那么温柔地,轻轻地,天使般在空中缓缓变幻移动,阿飞只是痴痴望着这一切。夕阳就要落山了,在落上前竟会有这么光彩的时刻,这才是李商隐笔下的夕阳。虽然明天太阳还会升起,落下,可那已不是此刻眼中的太阳了。阿飞朝太阳伸出手,食指和拇指扣成半圆形,两手合拢,庄重似上帝般将夕阳轻轻托着。脸上一阵肃穆,内心的激动似经过千年汇总,汇总成一句话:我就是死,也要象这太阳一样,来一次,最后的辉煌……
      (四)
    走出图书馆,阿飞独自漫步在林荫道上,这条道是这个校园仅有的几条大道之一,比较宽,和另外的一条相连成环形,环形中间是一个很大的草坪。现在是深秋,迎面的风有些冷,吹得道旁的法国梧桐沙沙作响,可惜是深秋,不再有鸟叫。曾经在这道两旁有好多法国梧桐和冬青树,暑期的一天来军训,正好赶上学校美化校园、拓宽路面,大量梧桐被砍伐,锯成一段段,很可怜地横卧在凌乱的道旁。它们的枝叶还是鲜绿的,坦白露出的年轮让阿飞难受,年轮上的圈数证明着它们的久远。阿飞看到最粗大的那一段树干旁边围着几个小孩子,清一色的打扮,伸出他们的小手指细心地数着年轮上的圈数,小嘴在风里轻轻念着"一圈,两圈,三圈……"。阿飞扭头不再看,当时他只觉得痛心,学校难道没有更好的方法改善校园环境,非得砍伐这些树?要知道它们才是这个校园的见证者。
    阿飞的军训印象只是编辑部成堆的稿件和火辣的太阳。阿飞军训期间因为身体原因阴差阳错进入编辑部,和来自不同院系的几个人一起审稿兼打杂。如今那些人在哪?除了口袋里通讯录上的电话号码,他们似乎从这个世界上蒸发掉了,似乎只有那些阿拉伯数字才表明他们的存在。
    远远的,一个女孩朝阿飞走来,起初非常模糊,待到走近几步细看。阿飞大吃一惊,脑子里条件反射似的跳出一张脸,是她吗?迟疑的那一刻女孩又走近几步,阿飞看清楚了她的脸,的确是她。一个学期没见了,居然在这里碰上。
    阿飞至今对她一无所知,只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是在选修课上。当时那个脑袋略秃的老师正饶有兴致地在讲台上口沫横飞着,迟到的她轻轻推开门,阿飞沿着渐渐开大的门缝逐渐看到一张白皙纯净的脸,五官分开看或许并不非常出众,可同时堆积在那一张脸上却有种说不出的气质,很恬静安详,阿飞当时就觉得她象狄更斯笔下的阿格尼斯。她略带腼腆地向老师点点头以示歉意,遂轻轻从两排座位间的过道穿过,阿飞感觉她在自己后面不远处的一个位子落座。那节课阿飞满脑子是那张脸,挥之不去。好几次想回头看她,却又害怕显得突兀,就这样上完课,等阿飞收拾完回头时,女孩已经出了教室。
    以后的每次课阿飞都来,只为能见到她。好几次阿飞特意在她平时常坐的位子不远处坐着,只为能更好地欣赏她。她好象有很多好看合身的衣服,阿飞感觉每次她来上课时穿的衣服都不一样。衣服虽然常换,可她脸上的表情和神态却永远是不变的;还有那头长发,发质很好,她时而将它很随意地扎成马尾,时而梳成两条麻花辫子,大多数时候却是披肩的。不管发型如何,头发永远是那么乌黑飘逸。她上课的姿态也是一贯的,静静地听课、做笔记,还不时用手指理理发鬓,摞一下乱了的几根头发,一切都那么井然有序,优雅从容。阿飞常常产生要和她认识的冲动,幻想着要如何引起她的注意,如何走到她面前,如何搭腔。可什么也没发生,因为阿飞什么也没做。
    课还是这么上下去,女孩似乎还不曾注意到阿飞的存在,上完课就离开教室,次次如此。阿飞脑子里有无数的关于邂逅的浪漫故事,阿飞觉得只要认识她,那么或许这些故事也能在他们身上发生。阿飞喜欢看爱情小说和电影,虽然理智告诉他其中有太多莫名其妙的冲突和鬼使神差的巧合,其中的主人公也多是不知道爱情的本质却又爱得死去活来的可怜人,阿飞觉得他们的眼泪流得没有思想,没有头脑。可现在,他感觉自己也深陷其中了,虽然直觉告诉他,这种感觉并不同。
    一个学期就这么过去了,一切都没有发生,阿飞甚至连女孩的名字都不知道。阿飞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那门选修课的考场上,后来就再没有见着,虽然这个校园并不大,虽然阿飞常常想起她。
    今天却又一次碰到她,在这梧桐树覆盖下的林荫道上。女孩渐渐走近,轮廓也渐渐清晰。阿飞试着想和她打招呼,嘴巴微张着尝试了好几次,可是,他开不了口。此刻的阿飞是矛盾的,脑子象个沉睡多年即将爆发的火山,沸成一片。她越走近,阿飞内心就越矛盾。终于,他们相距很近,阿飞索性不再尝试与挣扎。彼此只是静静对望着接近,阿飞的眼神有着隐藏不住的焦灼;女孩的眼神却只是从他身上一扫而过,那么陌生。两人反方向接近着,阿飞脚步放慢,似乎想留驻这一刻的时间;而她的脚步还是那么优雅,那么从容,她一点没变。终于------两人擦肩而过。眼睛里只剩下女孩的背影,而且在渐渐远离他,阿飞一脸遮不住的失望。他颓然停下脚步,脑子里一片混乱,可耳朵里女孩踩着落叶远去的沙沙声却是清晰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阿飞回头望女孩远去的背影,茫然地期待它不要消失。猛然地,阿飞发觉女孩并非没有变,她的那一头长发没了,换作一头潇洒的齐耳短发,被这深秋的风吹得有些乱。
    (五)
    阿飞又一次躺在了他的单人床上,身子很安详,却是满脸的失落和茫然。脑子里重复着和女孩擦肩而过的一幕,阿飞恨自己的懦弱。眼光扫着室内的一切,随后又一次定格在一张张空床上,脑子里又是一张张脸,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阿飞记得好久以前他躺在同样的地方也这么移动着目光,想着同样的一些人。他们在哪,我的室友在哪?阿飞突然觉得无可遏抑的寂寞象洪水般袭来,挡都挡不住。阿飞又一次打开床头收音机,为的只是打发这一时的滔滔寂寞,他象在跟自己赛跑,拼命地跑,身后是滚滚而来的寂寞,紧紧地跟着他。
    轻轻将耳塞塞入耳朵,一只手拨着天线,另一只手调着波段,无数的频道又一次在指尖的移动中来来去去,耳中还是一片嘈杂,一如从前。阿飞知道很久以前他也这么做过,摆弄着天线,调着波段。指尖最终又一次定格于那首歌《天黑黑》。只是这一次,歌声无法打发他的寂寞。阿飞感觉自己的生活是如此的重复,重复得近乎恐怖。冥冥中,想着那个夏季见到的横卧在道旁的梧桐树的年轮,那封闭的一圈圈逐渐扩散,向外延伸,一年一圈。阿飞觉得他的生活正如其中的任何一个圈子,永远是封闭的,圈子上的起点永远就是终点。
    脚又痛起来了,那是爬山唯一至今还留下的东西,那瀑布,那夕阳,那曾经在夕阳下的豪言壮语都遥远得不可捉摸。阿飞感到奇怪,奇怪自己的生活中居然也曾有过这么美好的东西,美好得跟他不协调。他躺在床上,仰头望着寝室白色的墙壁和天花板,感觉就象躺在病房里,脑子里又一次出现那只白蝴蝶,孤单地舞着,一圈又一圈。
    电话铃响了,阿飞不想接,可铃声还在响着,持续不断。阿飞佩服电话那头那人的耐心,只得拖着身子去接,是母亲,于是又是那千篇一律的母子对白。
    挂掉电话,重新躺在床上,戴上耳塞,发觉那首歌早已放完,正播着新闻。中国入世、阿富汗战事,……今年是中国的幸运年,足球出线、申奥成功,现在又入了世,可还是有那么多国家在今年倒霉,世界真是不公平。菲律宾的人质危机终于解决了,韩国的抗日浪潮却还如火如荼;中东那边还是小打小闹闹个没完,海峡那头大小党派又在为年底立委选举早早动手,乌烟瘴气……假如真有上帝存在,那么上帝也会望着这个蓝色星球而会心微笑,这乱哄哄的世界!阿飞有些困了,不再多想,伸手关掉收音机,让他们吵吧闹吧!
    远离了那个喧嚣的世界,寝室里又是死寂一片,只剩下自己的呼吸。阿飞扭头朝里,顺手扯过被子盖在身上,意识逐渐模糊,感觉身子逐渐飘起,又安顿下来,朦胧里想着家。他知道,几个月后又可以回家了,又可以离开这个不大的校园,甩掉一切不开心踏上归途。
回复:阿飞别传
wbluegreen发表评论于2005-6-25 2:44:00

- 由 aprilrock评论于2002.06.13 21:36 评论id(1793865)

 你的下次呢?这样的你你自己还熟悉否?(还是你不愿我看见现在的你了)你真的成熟了,世故了,圆滑了。该恭喜你吧,可惜,我还如此幼稚…… 天阶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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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t bygones be bygone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