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February 02, 2007

阿飞别传(上)

(一)
    汽车飞驰而过,就在阿飞身旁的汽车道上,激起的劲风和烟尘在汽车呼啸声过后顺风迅速升腾。阿飞的李宁运动外衣敞开着,汽车激起的气流总在一瞬间将原本飘起的外衣向上托,象是古代勇士的战袍,阿飞喜欢这种感觉。他正骑着辆半新的变速车,速度很快地在自行车道上驰着,超过一辆辆前面的各式自行车,每超过一辆,就有一种成就感,然后不由自主地甩甩头发,让风将他们吹的更有动感。他刚从图书馆出来,在那里呆坐了几个小时后此刻感觉分外轻松。下午本是有课的,阿飞对那位语言学老师也挺有好感,可吃中饭时胸中便有一股冲动,不想去上了,于是饭后便骑着自行车去另一个校区图书馆。图书馆很沉闷,因为窗户总是关着,长久不换的空气混合着书的霉气让人产生困意,幸好窗子是那种落地窗,较少地阻挡了和外界大自然的亲近感。那个校区有个很大的湖,很美,至少刚来这个学校时感觉如此,那时常常和以前的同学在湖里划船。选了一大堆书后,随便找个座位,便坐下看了起来。这本翻翻,那本看看,阿飞感觉每当看一本书时,桌上的另外几本似是一种诱惑,诱惑着你放下手中的书去翻他们,让你无法静下心。阿飞只得将另外几本放到身后的书桌上,眼不见为净,专心看起来。一旦在图书馆静下心,时间会过得飞快,更何况此时的天气尚未完全脱离夏的怀抱,下午总有些昏昏沉沉,无形中似给时间装上了加速器。
    不经意间看看表,四点多了。这个下午又要过去了,阿飞想着,匆匆将身后书桌上的书垒成一摞,将刚才在看的书压在上面。阿飞瞥了一眼手中的书,一共五本,顺手夹在胳肢窝里出了文艺书库,借书后便出了图书馆。
    此刻,阿飞正将所有的车辆甩在后头,并保持相当的距离在车道上一马当先。迎面风很大,阿飞只能眯起眼睛看前方。今天阳光很好,此刻正值傍晚,金黄色的阳光肆意地撒向地面上阿飞能见的所有景物,包括不远处的垃圾堆。太阳真伟大,阿飞想。他的长发顺着风向后飘,并随着车轮的颠簸有节奏的抖动,长发同样被阳光镀成金黄色,似马鬃般飘逸,而此刻的他更象一头不羁的野马。阿飞看到正前方不远处有辆破面包车正在飞驰,速度很快,样子却傻得象是一只装了轮子的乌龟,这种外形和速度的不协调搭配令阿飞感到很不爽。他有意识的加速都无法明显地拉近与它的距离,阿飞这下子火了,潜在的力量产生了征服的欲望,他要将这辆破车远远甩在后头。阿飞下意识猛踩踏板,频率逐渐加快,加快,眼睛眯成一条线定格于前方那辆破车,两车的距离不断缩小,阿飞的车正明显向面包车靠近,似游标卡尺的游标正接近零刻度。在距面包车只有不足三十米处,阿飞很兴奋,感觉胜利就在眼前,用尽全力猛蹬踏板,平视的眼睛忽然发觉面包车正在向左斜。阿飞一瞥眼,大吃一惊,左边不远处是个地下车库的入口。阿飞必须赶在那只可恶的乌龟入库之前超过它,否则前功尽弃。此刻的阿飞已经全力以赴,屁股离开车座,整个身子直立向前弯,似一张紧绷的弓向前冲。两车距离急剧缩小,然而就在两车相距不足五米时,死乌龟开进了车库,鸣起的喇叭顺着车库狭窄的入口夹杂着回音顺风飘来,长久不散,象是胜利的号角,只差司机从车窗里探出头做V形手势了。阿飞此刻心身俱疲,斗志全消,自信也在一瞬间土崩瓦解。他叹了口气,感觉追辆破面包车未必比追漂亮女孩子容易,都需要运气。
    (二)
    终于到了,疲倦地从自行车上下来,天已经黑了半边,借着暗淡的天光看一下表,5:30了。阿飞背起单肩包颓步走向食堂,风迎面吹来有些冷,阿飞仰头望着天,又一次感到失落,一天就这么过去,太平淡了,平淡得甚至令他不甘心。很久以前,每当睡前他总会问自己,今天过的充实吗?有新的收获吗?那时的他总会从心里愉快并毫不犹豫的迸出肯定的答案,然后内心便会升腾起一种快感,这快感很快浮现在脸际,化为嘴边微笑向外展示,之后便可以问心无愧地平安入睡。如今很少有这种感觉了,或许是人长大了,不再幼稚了。阿飞也感觉以前的那种快感是某种轻微的自以为是和自我安慰,或许还夹杂着那么一点点不经世事的幼稚,可至少那时是快乐的,就是现在回味起来还是有甜意。现在的自己多数时候却是低沉烦躁,或者无所事事。
    不觉间已到了食堂门口,食堂在暑假刚刚翻新过,阿飞开学第一次走进崭新的食堂时,偌大的空间只有寥寥几人,高级的玻璃落地窗配着白色的大理石墙壁,不锈钢的龙头洗具,他感到一种圣洁的光明,内心亮堂堂的,象是进了教堂。那种感觉在他第一次从这座大学的校门走过时也产生过,那时真的感觉自己的未来不是梦,一切将从更高的起点开始。"一级……二级……",阿飞一步步登上食堂门前的台阶,外表看起来心不在焉,是老生一贯进食堂的那种姿态和表情,可内心却孩子似的默默数着台阶的级数。今天我怎么了?阿飞这么问自己,不再多想,直接走向满是人流的一排排柜台,满耳是嘈杂和乱糟糟,扑鼻而来的气味一如既往,重复了一年多,而且还会重复下去。食堂外观改变这么大,这种气味为什么总是不变?阿飞感觉这个食堂被糟蹋了。阿飞的眼光扫过眼前的人流,柜台后忙碌的厨师,打菜的师傅以及光顾这里的师生,眼光略带愤怒……
    猛然一惊,仿佛梦醒的样子,意识从自我遐想中苏醒,阿飞发觉自己正站在楼梯上。自己的寝室在五楼,阿飞在楼梯拐角处看一下对面的寝室号码:325。已经到三楼了,他想。从食堂到宿舍楼这条路阿飞熟得不能再熟,闭着眼也能梦游过去。好几次阿飞总是凭记忆的惯性无意识的走完全程,等到推开寝室门的时刻,伴随着"吱呀"一叠声,门开了,阿飞才意识到自己到了。今天只是在半途意识却重新回来了。
    终于到了,阿飞抬头看看门牌,确定是自己的寝室,松了一口气。站在门口,感觉里面没有动静,阿飞将单肩包荡到胸前,拉开拉链,伸手进包摸索着钥匙,掏出来轻轻插入钥匙孔,反转一下,然后膝盖不轻不重地将门一顶,门开了。里面很黑,幸好窗帘没有拉上,借着窗外对面宿舍遥远的灯光,阿飞扫视了一下黑暗中的宿舍,一切都是寂静的,远初隐约的人语象是天外之音,遥远得象是上个世纪的遗存。黑得那么静,静得让阿飞想到一部不久前看过的电影《黑暗中的舞者》。在狭窄的寝室走廊里移动着步子,阿飞仿佛穿行在原始森林,脚步轻轻的,深怕惊醒沉睡中的森林野兽。阿飞忽然感觉迎面一阵凉意,象是香港鬼片开场时给人的感觉,原来有扇窗还开着,很细微的风从那里进来,带来的寒意反而打发了些因黑暗而生就的空虚和神秘莫测。阿飞发觉身后的那张床上好象有什么东西在动,猛回头一看,那是上铺室友的裤子,很可怜的耷拉在床上,一只裤管从床上垂下,在风中很轻的摇曳,幅度很小,象是即将死去的蟒蛇从树上垂下身子挣扎起舞。阿飞摸索着墙壁,终于找到按扭,将食指和中指扣住两个开关,象是把握着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同时按下,瞬间室内一片光明,阿飞抬头望着那两盏日光灯,眼神是陌生的。假如它们有生命,阿飞会虔诚地感谢它们,感谢它们带来的光明。灯光下的寝室显得不那么寂寞和空虚,虽然一如既往的乱,却有股家的温馨,阿飞一旦感到温馨,疲倦也会随之产生。就象每次回家,经过漫长的旅程终于远远的可以望见家了,心中一阵兴奋,似有了力量继续前行;而站在家门口时,却是疲倦的,疲倦地按一下门铃,疲倦地等待熟悉的身影开门,然后疲倦地听着热情的唠叨并疲倦地应付着……
    阿飞关好窗,瞥了一眼窗外的万家灯火,相比之下,秋日的星空显得黯淡得多。脱掉外衣,顺势躺在床上,两手交叉放在枕头上,头正好准确地落在两手的交叉点上。阿飞喜欢这种姿势,虽然这姿势持续不了几分钟手就会酸,然后只能以另一种姿势代替。阿飞的眼光扫着室内的一切,随后定格在一张张空床上,每当眼光移过一张床时,脑海便会知趣而适时地提供这床的主人的平日身影,以及脑中储存的他的一切。这群家伙又不知道在哪儿疯,阿飞疲惫地想着,顺手打开床头收音机,将耳塞塞入耳朵,一只手拨着天线,另一只手调着波段,无数的频道在指尖的移动中来来去去。耳中一片嘈杂,脑子却是疲倦的安宁和空白,无意间耳中闪过一个熟悉的音符,短暂如白驹过隙,可脑子还是条件反射似的及时反应过来:《天黑黑》。这个时候很需要这种歌的安慰,何况窗外的天的确很黑。波段终于定格在孙燕姿的歌声里,熟悉的旋律响起并顺势流淌过自己的脑际,记忆中的一切仿佛被这旋律激活,若有若无的在脑海沉浮,想用手抓住这些残存的记忆,不要让她走远,可是抓不住,两只手只好无奈地垂放在床上,样子却很安稳。
    闭上眼,伴随着音乐的响动,脑子里却满是一只白蝴蝶在飞舞,那是他在食堂里见到的情景:阿飞当时只是习惯性地在吃饭过程中抬眼,很惊奇地看到一只白色的蝴蝶在自己不远处飞着,舞着。它飞的很低,试图从穿着各色鞋子的裤管间寻找着出路,那么惊恐的飞着。这是从哪个草坪飞来的蝴蝶?阿飞这么想着,也知道自己不会知道答案,毕竟这个校园的草坪太多了。脑子里想着,眼睛还是望着它,它还在那里飞着,各色各样的鞋子和裤管还在流动着,可怜的小东西象迷失在一片陌生的森林里,那一根根裤管象是一株株移动的参天大树。偶尔会有步调一致靠得很近的两双鞋子从它身边流过,那会是对情侣,可白蝴蝶却是孤单的,没有另一只伴着它飞。那一瞬间,阿飞脑子里响起《梁祝 化蝶》的旋律。
    此刻的阿飞就这么躺在他的单人床上,躺在明亮温暖但却孤单的寝室,躺在被夜幕包围着的那幢灰色长方体宿舍楼里,白天的一切象是一个个遥远的梦,无论是那个图书馆,那辆他追赶的破车,还是那些似曾相识的人,那些重复的饭菜,都象是梦,那么遥不可及。阿飞此刻只知道,自己便是那只迷路的白蝴蝶,在寻找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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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t bygones be bygones ……